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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過一整日的勞累，秦樓越回到百里家族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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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論是曲安那條小巷里破陋的屋子，還是百里家的這處不展庭，都算不上他的家，可在這里有人照顧他的生活起居，而且他回這里度過沐休假的次日清早，那個侍女必定會笑著向他問好。
之前他都是心無掛礙，匆匆而來，匆匆而去，可這些日子以來，每日晨起之後，竟對那樣的笑容，有了一絲期待。
他知道這樣的情緒是不合時宜的。昭離之所以叫連若來不展庭，深層的意思是叫他幫忙觀察她，可他卻無法消除或者壓抑這種的情緒。
夏夜里的風吹過來，將白日里的燥熱吹散了幾分。秦樓越緩步向自己的寢居走去，一路順暢無阻，卻在花園里的幽葉湖邊上的長廊里，踫到一個軟趴趴的倒在欄桿上的少女。
少女側身傾倒在欄桿上，不知是不是在地上滾過，滿身灰塵髒土，右手直直伸出欄桿外，軟軟的耷拉著，像是已經斷掉了。
她腳下倒著幾個小木桶，冷冷的酒香沁開來，在夏夜燥熱難忍的空氣里宛如一條軟滑的絲綢，暗暗纏繞著人的鼻翼。
喝醉了酒麼？這麼晚還不回屋。
秦樓越走過去輕輕推了少女一把，想要叫醒她。
不想少女卻在他手觸及到自己的一刻站起身來，緋紅的臉對著男子，笑道︰“秦教習。”她說話時腳下搖搖晃晃，似乎隨時都會從不知那個方向倒下去，明顯是喝醉了。
是連若，那個劍術精妙的女子。也是那個不知道背後有什麼勢力的人。
思及此，秦樓越便生了從她嘴里套話的心思，雖然有些卑劣，不過他不想失去這次機會。
“姑娘是思念家人才至如此麼？”
“家人？”連若紅撲撲的臉上浮現冷嘲的笑容，與平日里見人就是滿面春風的樣子截然不同，“我本是瓊國人，自小流浪，後來輾轉來到頡國才被人買下，何來家人？”
與資料上的記錄並無差異，看來並未撒謊。
“那、那個買下你的人呢？他在哪？”
“他？”連若又是一陣冷笑，道，“我方才回去看過，他自樓台笙簫，美人在抱。我這樣的人，于他不過是累贅。”
“他是誰？”盡管有些不忍，秦樓越還是繼續問下去。
“他是誰？他是在我六歲時就將我買下的人，是那個給我全新身份、錦衣玉食的人，是一遍一遍耐心教我上層貴族禮儀的人。”連若望著面前挺拔的男子，眼神淒迷如廊外的無盡夜色，又透過眼前的人，落在無限茫遠的彼端，“也是我，心心念念想著的人。”
少女站在離男子一步之遙的地方，渾身灰塵，落魄不堪，眼底的神色悲哀得仿佛窮途末路之人。
——原來是傷情之人，難怪會喝的那樣醉，醉得那樣徹底。
他從未愛過一個人，自然也從未體會過對某個人求而不得的滋味，以及相思之苦的煎熬，可少女臉上悲哀絕望的笑容，足以說明她此刻撕心裂肺的痛楚。
他便輕輕抬手，一下一下，力道不輕不重，恰到好處的替她拍去身上的灰。他是自上而下的動手，拍到少女的胸口時手頓了下，臉不易察覺的一紅，然後他扯了扯她的衣擺，將她身上剩余的灰塵抖落。
連若卻只是站在那里，眼神恍然，如同靈魂已隨風而去。
秦樓越直起身來，遲疑了下，才道︰“姑娘何苦如此？那個人，他既不愛你，你便轉身離開，遲早會遇上另一個愛你之人。”
“你不懂，你不懂。”連若依然是失魂般的神情，淒然搖頭，“愛已入骨，抽身時何等的痛？你不懂。”
秦樓越確實不懂，所以他只有沉默以對。
半晌，他扶著連若的手臂，道︰“我送姑娘回去吧。”
連若沒有拒絕，也沒有反抗，任他拉住自己，半推半拉的將自己拉回霜風居。
才到門口，就見氣度瀟灑的弄玉自外面翩然向這邊走來，見對方是這個少女的主人，秦樓越便道︰“她喝醉了，我送她回來。”
弄玉看了燻然半靠在他懷里的連若一眼，臉上浮起笑意，道︰“多謝秦教習了，將她交給我就是了。”
秦樓越便依言將少女交給了弄玉，也不多言，略一告辭便轉身離開。
只是走了幾步，鬼使神差的回頭，看見少女半依半偎在弄玉身上、被他帶著往里走的背影，想起方才那位**公子臉上的笑意，心里莫名的起了一股煩躁之意。
算了，人家是主僕，他一個外人，有什麼資格插手他們之間的事？
想到此處，他壓下了心里的躁動，兀自穿過夜色，走向自己的不展庭。
第三十四章休書
弄玉扶著連若走進霜風居，卻並未將她安置在侍女所住的屋子，而是直接將她扶到自己的床榻上，然後叫侍從端了兩碗醒酒茶來，一碗喂連若喝了，一碗自己喝了。
其實弄玉今晚也喝了不少的酒，陪君上，陪共事的同僚長輩。
只想一醉方休，卻千杯不醉似的，喝了那麼多卻還是清醒著。
做完這一切，他便隨意在地氈上坐了，逗弄著旁邊一個籠子里的彩色鸚鵡，像是極有興趣，眼神卻總是望向外面，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。
約莫半個時辰後，估摸著榻上的人該醒了，弄玉便脫了自己的外袍，過去躺在少女身邊，只撐著下巴，仿佛欣賞什麼好玩的物事一般看著她，卻並未有什麼出格的動作。
連若悠悠轉醒的時候，恰巧對上弄玉含著笑意的眼眸。
她一驚，正想起身，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，半抬起的上身又重新躺下，然後換上嫵媚而略帶嬌羞的笑容，輕喚一聲“弄玉公子”。
弄玉撐著下巴看她，笑意滿滿，道︰“醒了？沒想到你醉酒的樣子比平時更加迷人呢！”
“弄玉公子真是討厭，自己看了那麼久，也不叫醒我。這下子……”連若臉上一片紅霞暈染，身子不著痕跡的往弄玉懷里靠近，“這下子，什麼都叫公子看了。”
“是麼？我可沒有……”弄玉微微低頭，愈發靠近她，眼底的笑意凝了些，“看光你。”最後三個字聲音極小，偏偏他又靠的極近，說出來便像是**間的耳語。
“若是公子想看，連若也……”少女聲如蚊蚋，臉上寶石般的血紅一片，在朦朧的燈火下愈發誘人。
“是麼？”弄玉依舊撐著下巴，不為所動般沒有動作，“你願意？”
連若眨了眨眼，當做是肯定的回答。
弄玉臉上仍是笑著，左手撐著下巴，右手卻伸向她柔軟腰肢上的衣帶。
連若眼底閃過一絲細微的顫抖，接著身體迅速的一縮，避開了對方的手。
“怎麼？你還是不願意的？”弄玉眼底有一絲訝異。
連若露出最嫵媚的笑容，掩飾著自己的內心的抵觸，道︰“哪有？我自己來。”
弄玉笑而不語，連若對著他一笑，然後便起身背對著他站立，動作緩而又緩的脫了自己的外袍，輕輕將之扔在腳下。
她咬唇閉上眼，那個人的笑臉就浮現在心底，他叫她，連若，連若，連若，一聲又一聲，輕柔和緩的語調，仿佛在呼喚著她歸去。
可是，她如今的身份，連見他一面都是難事。
手上動作不停，長長的衣帶被拋開，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，淒迷如女子的淚。
那個人的笑臉，漸漸的淡了，逐漸遠去。
若是今日她和弄玉……她和那個人，就再也沒有可能了，可是即便如此，那又怎樣呢？為了他，她什麼都願意，哪怕是將自己交給別的人。
里層的深衣被褪下。
仿佛是察覺到她在做什麼，那張臉接著就換上一副鄙夷的神情。
這樣骯髒的自己，一定會被那個人厭棄的吧？可是即便如此，那又怎樣呢？這一切，都是為了他，為了那個，她日日夜夜思念著的人。
弄玉卻突然像是忍耐不了一般，一把將少女推至板壁上，嘴唇就要湊上去。
連若還沒反應過來，看見弄玉的動作，下意識的就偏頭躲開了。
弄玉停下了動作，看著緊緊閉眼的少女，眼神清明，完全不像是陷入情欲的男人，笑問︰“為什麼你心里想掙扎，卻又不掙扎？”
被他道破心思，連若卻不知該如何回答，更明確的說，是不敢回答，只好咬唇不語。
弄玉干脆放開她，負了手在榻邊踱步，道︰“牧家老把你帶到這里的那天開始，你就開始引誘我，我沒會錯意吧？”
他出乎意料的放開讓連若心里有一瞬的放松，接著便是深深的失落——原來自己使盡了一切媚術，卻依舊沒有讓他上鉤。
自己做的太明顯了麼？還是她太小看弄玉了？
“到今天你就要得手了，你卻沒能控制好自己。”弄玉回頭看身上僅剩一件貼身中衣的少女，笑問︰“到底是什麼，讓你如此矛盾呢？”
連若依舊沒有言語，也沒有看他。
“既然賣家沒有誠意也不是真心想要做這場交易，我這個買家也不好強迫。”弄玉有些遺憾似的甩甩袖子，“見過這麼多女人，我還是頭一次踫到交易進行到一半，賣家就反悔了的情況。”
“你把女人的貞潔當做是可以交換的貨物麼？”連若有些惱怒的質問。
“這得看你們女人怎麼看了。”弄玉依舊是風度姣好的笑著，“地位、榮華、富貴、尊寵、快樂，女人靠近我，無非是想從我這里得到這些，她們拿自己的身體來交換，我也樂得接受，反正大家都是你情我願的，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，都開心快活。這不是很好的事情麼？”
“你無恥！下流！”連若從來沒有見過將女人看得這麼輕賤的男人，一時不忿，便痛罵出聲，“你這樣的男人，真是該被所有的女人唾棄！”
“無恥？下流？”弄玉絲毫沒有生氣，笑道，“你難道不是那樣想的？你難道不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些什麼，才特意來向我獻身？”
連若順著他的眼神才察覺自己僅剩一件**穿在身上，心思被道破，羞憤之下也不知該如何反駁。
“啊——”弄玉拖長了音調，像是突然明白過來，“上月我不在庸台族居，听說你救了阿熠，是不是？你不是普通的侍女，那次舍身救她，想必是處心積慮的想要接近她，而我，只不過是你接近宗主的墊腳石，是不是？”
連若臉色變得很難看。
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確低估了這個**倜儻的貴公子。看來他能成為國君的依傍，甚至連丞相白起都不可與之比肩，並非如傳聞中那般作為國君的男寵才得以參政。
“我奉勸你一句，不要和百里家的人作對，否則，你會死的很難看。”弄玉的語氣不緊不緩，臉上笑容依舊，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底一寒。
連若不他話里的意思，是勸誡，還是警告。
仔細一想，她才發現，雖然與他相處的時日不算短，她卻從未弄明白，弄玉那輕佻的笑容之下，到底藏著什麼樣的想法。
和宗主百里熠一樣，是個讓人猜不透的人。
還真是，可怕。
想到這里，她下意識的去看弄玉，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，未關好的門半開著，半片夜色自門縫中露出來。
用盡渾身解數都沒有成功，是自己魅力不夠，還是她太愚笨？回想起方才弄玉對自己的戲弄，她心底升起一絲委屈，望向門外茫茫的夜色，黑暗得永遠沒有盡頭一般，而她在這陌生的百里家，時時刻刻提放著自己的身份被人發現，然後就死無葬身之地，還要與人斗智斗勇，處處周旋。
戰戰兢兢，如履薄冰。
真是，舉步維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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