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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橙此时睡意全无，手臂被自己脑袋枕得是又痛又麻，可是他趴在桌子上根本不敢动弹。
www.83kxs.com这些平日里的高层领导此时早已卸下伪装：喝酒，然后满肚子的抱怨和牢骚。
“……工期太紧了，而且奢月的二厂又被炸成这个样，征用民用飞船厂的话，有大船坞的也就那几家，虽然借给装备和后勤部用，但毕竟也影响到了他们厂方的正常生产……体制外的人抱怨也就罢了，议会那边也跟吃了枪药似的，没胆子找你磨牙，难听的话只能撩我这边。”徐君琳的手指弹着玻璃酒瓶，发出叮叮叮的声响，“觉得我不在台上了，什么难听的话都敢说，一帮活的好好的人自以为是，而保护这个国家的人却被各种指责。墙倒众人推，狗眼看人低，站着说话不腰疼……说的就是他们，真是形象。”
乔恩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：“因为脚踏实地做事的人一定会被喷，没有例外。只要做事就一定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，做的多错的也就越多，错误多了就会被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喷的多，而且嘴炮和造谣胡说根本不需要任何成本——我说老弟，你就别喝了。”
他伸手，想去夺卫凌云手里的酒瓶——居然是只空瓶子，差评。
“你媳妇都快睡着了，哄哄吧。”
“我没事……”沐兰扶着额头，强撑着，“你们……刚才说什么来着……”
绍薇同样在打哈欠：“喷子和嘴炮党……”
“他们手里又没枪，让他们喷就是了……”
又是砰地一声，乔恩打开了一瓶新酒：“嘛，谁让咱们国家的军队有着强行解散议会的‘光荣史’，他们不喷咱们，喷谁？再说国家的领导人谁没被人喷过？死后被鞭尸的多了去了。”
绍薇一伸手，将徐君琳手旁边的酒挪到一边：
“我说……你少喝一点。”
“我们几个酒量最好的可是你啊，学姐。”
“在你们来之前……我就已经喝了不少了……”绍薇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，“不行不行……我得叫援军过来……”
乔恩摁着太阳穴，冲绍薇挥挥手：
“你坐下……”
“好好……我不走……”绍薇摇摇晃晃的，又坐了回去，“刚刚……咱们说到哪儿了……”
“喷子……”徐君琳干脆趴在了桌子上，“……除了闻天成没人喷，那是因为他死得早，黑锅全被乔诚背了……宋诗齐暂时没人喷是因为她丧夫丧子，占着道德制高点……不过等她任期结束之后，难免会被后人诟病，说她公报私仇……你瞧瞧……连寡妇都不放过……”
说罢，她苦笑一声：
“你说……我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，在乎这些干什么……”
“人言可畏啊……”绍薇拿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，给自己点了一支烟，“舆论阵地的丢失，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——现在这个时代，没有人觉得参军保家卫国是一件光荣的事情；而后世的人一定会说，我们是为了霸占航路和掠夺资源才发动了这场战争——可是没有人会想起，我们努力撑起了一个供他们到处打嘴炮的国家，也没有人在乎……这场战争到底死了多少人，所有人只是在乎眼下自己活得是否痛快。”
末了，她吐出长长的一缕烟：
“真是讽刺呢……”
乔恩嘿嘿一笑：“每个国家和文明都不缺乏圣母和嘴炮党，估计这就是所有碳基文明的通病吧？”
“还有叛徒……”徐君琳醉醺醺地说，“关天遥的事情，是我处理得不干净……”
“这件事填上再多的人命也没用，他骨子里就是一个叛国者。”卫凌云默默地补充了一句。
“你看人可比我准多了……”徐君琳干脆将脑袋前面的酒瓶哗啦啦向前一推，“你们聊……我眯一会儿……天亮之前叫我……”
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的叛徒么……
如果不是徐君琳这句话，韩橙几乎也要再次睡着了。不知为何，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鲜红色的身影。
洛美。
一个和洛夕相似，却又完全相反的存在。他只能远远地凝望，可是不能有任何的接触。
她是叛国者，必须划清界线——这不仅仅是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，还有身为一个舰长的理性和责任。
韩橙偷偷地活动了一下已经麻痹的手臂，而另一边，仍然奋战到底没有喝醉的大佬们又聊起了其他事情：剪不断理还乱的权力游戏，以及，眼下的这场战争。
“把马基维扔回去根本就不管用——他又不是公主，好歹还是张牌——顶多是个弃子罢了。”
绍薇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：“马基维？”
“之前在德卡俘获的那个，没什么利用价值，只能解剖了做实验。”乔恩笑着，用酒瓶子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一指，“送你媳妇的研究院去。”
“她早就已经辞职了。”卫凌云说。
“我现在……在抢救羽国的传统文化……”沐兰倚靠在自己丈夫身上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，“我的祖先，是羽国人……除了文字外，羽国人留下来的东西很少……都被毁了……只能依靠考古发掘……”
乔恩顿时泪流满面，脑袋噗通一声栽在酒桌上：“感情……你们两个不是冷战……”
他的脑袋上立刻挨了对方一眼刀：
“冷战你妹。”
“孩子们都已经不在身边了……伤心的事情太多，不见面，反倒不会想起来……”沐兰含糊不清地说着，整个人软绵绵地依靠在了丈夫怀里。
“睡吧……”
卫凌云轻轻拍着妻子的肩膀，一旁，绍薇也打着哈欠举手：
“熬不住……我也睡了……你们继续……”
看着渐渐沉睡的沐兰，乔恩无奈地摇摇头：“说到底……还是因为孩子……”
“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人是谁？”卫凌云问。
乔恩毫不犹豫地回答：“孩子们。”
“我也一样。”
“尤其是我们家万妍，不知被哪个小王八蛋拐走了，天天泡在一起组队刷副本……”说到这里，乔恩的脑袋再次咣当一声栽在酒桌上，连连哀嚎着，“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么——”
韩橙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：
“儿子也一样，留不住……长大了，觉得自己翅膀硬了，一走了之……”
也许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，也许会有离家不回的孩子……但是，血缘这种东西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截断的。
不知为何，韩橙的眼眶一阵酸痛——他想哭。
尽管母亲抛弃了他和韩樱，但是，在工厂爆炸的时候，他第一个想到的人，就是母亲。
然后，才是一直照顾他的梓溪姐，还有李叔叔一家。
“下次开战，万妍也得去……”乔恩揉着乱糟糟的后脑勺，从原木桌子上抬起脑袋，“虽然舍不得，但当初是我自己决定把这丫头送去参军的……”
“后悔了？”卫凌云问。
“既然做了，就不后悔。”
坦然回答之后，乔恩再次打开一瓶新酒——这大叔可真能喝，韩橙想。
“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酒了……上次聚会是在什么时候来着？”
“沈绯结婚的时候。”
“胡扯，他们两口子早就离婚了。”嘿嘿嘿地笑了几声，乔恩转而又问，“沐兰不在的时候，你是怎么打发时间的。”
韩橙听到一声简短的回答：
“逛街。”
“你那不叫逛街，是一边走一边在想事情，而且每次出门瞎逛都会把安全保卫的人紧张得够呛……他们可不是先知，又不知道你脑子一进水会干出什么事儿。”
咚咚咚的声音，是指关节在急促地敲击着桌面。
“这种减压方法我可一点也不推荐——你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也就罢了，还会拉着小宇一起作死……”
木制的椅子，发出吱吱啦啦的声响——乔大叔拎着半瓶子酒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“我知道……你有时候会把他当儿子，可是在小宇眼中，你永远都是他上司，齐恒才是他亲爹……”
“海禾死了。”卫凌云的声音仿佛橱窗外的夜色一般深沉，“齐恒也疯了……”
“我知道……”
叮叮当当，脚下的酒瓶子被踢倒，顺着地板滚到了墙角的阴影里。
“如果不是你拦着，齐恒一定会死拼到底。”乔恩醉醺醺地说着，“可是……如果你死了，你让我找谁去拼命……”
砰地一声，他的手重重地撑在了桌面上。
卫凌云无奈地摇摇头：“别说了。”
乔恩依旧不依不饶：“你寻死觅活的时候，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好不好？害死你弟弟的人不是我！是一群混蛋！你想要家人回来……好啊……我这就叫苏橦这个小王八蛋回家！这就叫！”
“我们家的事你能不能少管！”
“少管？我关心你别让你累趴下是因为我害怕！这场战争要是输了，整个国家就全完了！想想吧……宣战之前到底死了多少人，你算得过来——自己人，不算敌人，宣战之后死的人还不到宣战之前的零头！我们，输不起！”
说罢，乔恩重重地坐了回去。
“输了，政府下台，改组……军队也会彻底失去权力，甚至连宪法也会重写……之后，派阀掌权，前人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，整个国家国家一夜之间退回到三十年之前，甚至一百五十年之前……输不起……真的输不起……”
韩橙本以为，帝国才是国内危机重重，四分五裂，没想到自己国家也是如此——只不过，这一切都掩饰在了繁华与和平、还有当权者努力营造的团结一致的表象之下，人民安居乐业，战争的阴影似乎远远没有波及到国家的核心地带。
酒吧空气中的酒味和烟味似乎是停滞了，良久之后，韩橙听到了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：
“你以为……我想坐在这个位置上？”
“你不想，我也不想，可是除了你之外，换了别人，谁有本事熬得下去？宋诗齐的情况你比我还清楚，我们起码还有老婆孩子，有家人，她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……”
一阵深深的沉默之后，韩橙耳中传来了个人终端打开的滴滴声。
“马上快要到新年了……苏橦，回家吧……你爸和你妈也不容易，他们就你这一个孩子了…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