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裘丝竹睁开了眼睛，见徐小六在烛光下纳鞋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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裘丝竹拿眼扫视了一下船舱，只见众人都睡着了。裘丝竹一声不响看着徐小六，心中若有所触。
徐小六抬起脸来，见他瞅着自已，眉毛一扬，说：“你醒了。”
裘丝竹不无感动，道：“小六姐，多谢你这么费心照料我！”
徐小六恬淡一笑，轻声问：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？”
裘丝竹抽了一下鼻子，声音有些虚弱：“我感觉好多了。”边说边推开了被子，要站起身来，徐小六问：“你干什么？”
裘丝竹脸上微红，抬起右手搔着头发，低声说道：“我想出去一下……”说着就到自已的包袱中取了几张草纸。
徐小六不放心说道：“干脆让你师兄陪你一同去吧。”
裘丝竹摇头说：“不用，我自已去就行了。”
徐小六瞥了一眼庄犁和向弘，见二人还在熟睡。又见张牛鼻歪着脸，嘴巴微张，胡须上挂着一抹口水。那个谈论客人中邪的船家打着呼噜。梅钟葵将脸埋在手背上，双手叠放在膝盖骨上，睡得正香。
此时天方破晓，徐小六也不好意思挠人清梦，忍不住伸右手到裘丝竹额头上探了一下，又摸了一下他的左手腕，好像没有先前烫了。
裘丝竹目中波光闪动，感觉徐小六的手冰凉而又舒服。
徐小六叮咛道：“你自已要当心些啊。”裘丝竹嗯了一声，便走了出去。
徐小六又纳起鞋垫来。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，才听见踏板上响起裘丝竹的脚步声，徐小六收拾起鞋垫，起身迎了出去，对裘丝竹说道：“你身上这件衣服沾染了血迹，趁这会有空，你快进去换一件干净衣服，这一件我替你拿去河边洗了吧。”
裘丝竹红了脸忙说：“不用，我自已去洗吧。”低头察看自已的衣服，见胸前除了有两块血迹外，另外还有一块吐出的白沫污痕。
徐小六道：“不行！我嫂子说过，你这两天都不能碰冷水的——也不能喝冷水，还是让我替你洗了吧。”
裘丝竹仍然不肯，说：“那就等我病好了，我自已去洗吧。”
徐小六眉尖微蹙，道：“脏衣服怎么能和干净衣服放在一起呢？快听话去换了衣服！”
裘丝竹还欲推辞，徐小六一撇嘴，玩笑一句：“昨晚还巴不得我给你缝补衣服，这会我主动要替你洗衣服，倒假装客气了！”
裘丝竹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，徐小六催促道：“好了，别再扭扭妞妞了，待会天大亮了就要开船了，赶快进去换了衣服吧。”
裘丝竹心中窃喜，于是不再多说，进船舱去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。
徐小六在舱外等了小会，便走了进来，见裘丝竹已经换了衣服，便弯腰到他包袱上面去拿那件脏衣服，裘丝竹感激地说：“小六姐，真是多谢你了！”
徐小六皱起鼻子，说道：“假腥腥的！”拿了衣服到河边去了。
裘丝竹在舱中坐了片刻，心中到底不安，便走出来看徐小六洗衣服。徐小六抬起脸来，说道：“外面冷，你还是回去捂在被子中睡一会儿吧。”
裘丝竹道：“我现在身上感觉不冷了。”
徐小六睕了他一眼，道：“快听话进去睡一会！”
裘丝竹不仅不回船舱，反而从船上下来，踩着鹅卵石走到她身旁，涎脸一笑，道：“你在这儿替我洗衣服，我怎么好意思睡觉，就让我在这儿陪你说会话吧。”
徐小六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，心里明白他是真心想陪自已说会话，只得由他了。
裘丝竹站在徐小六侧后面，偷偷欣赏徐小六卷起袖管露出的一双修长洁白的手臂，萍然心动。徐小六的皮肤宛如阴雨后的天空，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。裘丝竹想起徐小六摸自已额头和手腕时的触觉，心头有一种温馨。
徐小六抬首看他，裘丝竹做贼心虚似的移目看向河面。波涛汹涌的河面上笼着轻烟薄雾。雾锁危崖，身后草木被露珠湿润了，翠**滴。
徐小六道：“你给我唱一支你们江西的民歌来解闷吧。”
裘丝竹羞涩道：“我唱不好。”
徐小六轻轻一笑，说：“唱得好唱不好又有什么关系，不过是唱着好玩而已，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呢。”
裘丝竹反而要徐小六唱首山歌来听，徐小六道：“我要抓紧时间洗衣服，怎么能分心停下来唱歌呢。我替你洗衣服，你就不能为我唱一首歌么！”裘丝竹仍然不肯唱歌。
徐小六也不知他是因为害羞呢，还是真的唱不好。想了一下，便随口问他：“那你平日在观中感到冷清时，你做什么事情打发时间呢？”
裘丝竹略一思忖，说：“我喜欢画画。”
徐小六闻言一愕，道：“你还会画画呀，你画得好不好？”
裘丝竹目光闪动道：“不好也不差吧。”
徐小六不由来了兴趣，说：“等你病好了，你得空给我画一张画儿，好不好？”
裘丝丝眼睛转了一下，说道：“到时候看吧……”
徐小六微嘟嘴唇，有些撒娇道：“我就要你画一张送给我！”
裘丝竹见她神情娇憨，心中一荡，微笑说：“我画得自已觉得满意了就送你一张吧，如果画得不好就不送了……”
徐小六嫣然一笑，说：“你就用心画一张吧！这事可说定了呵！”
裘丝竹笑而不答。
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说话。当徐小六低头弯腰搓洗衣服时，裘丝竹便悄悄欣赏她，心中暗忖：“多美啊！人美！风景也美……”仿佛在用他那双懂得绘画的眼睛，要将徐小六整个人都“画”在心里！
虽然裘丝竹看上去很矮小，但已经是十三岁半的大男孩了。从前他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，所以他很少画仕女图的。他偏爱画风景，有时也画人物，但他画的人物都是戏文中的传奇英雄，像常山赵子龙啦，还有关羽、罗成啦，岳飞和岳云等等，都是人人马马，打打杀杀的内容。
当他和师兄弟们议论起男女之事时，他都是有口无心，说说听听而已。自从第一天见到徐小六后，他沉睡的青春才被唤醒了，对这个清清秀秀的大姑娘产生了爱慕之情！当天晚上住在客栈中时，他忍不住对徐小六想入非非，于是留下了人之初的一些“涂鸦”……
那时，裘丝竹发现这种怪事时，心中又是奇怪又是害怕，却又不敢去问师父和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情？！
第二天，裘丝竹见到徐小六时，越发为她着迷！目睹她的颦颦笑笑，听着她悦耳的说话声音，趁没人注意时，偷看几眼她动人的长腿……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和慌乱。晚上睡觉时，虽然对昨夜的事情心有余悸，但终于又忍不住要幻想徐小六……结果，又有了这种怪事情……
到了第三天晚上，再一次发生这种事情后，裘丝竹才慢慢醒悟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，也不再担心害怕了。
当然，他有时候也会幻想她们中长得最漂亮的靳雪鹄，但他自已也不明白为什么，他总是更愿意幻想徐小六——他的每一次“涂鸦”都是因为徐小六……
当靳雪鹄和他说话时，裘丝竹为她容色所慑，不敢和她的眼睛对视——他觉得她长得太漂亮了！
靳雪鹄虽然穿着普普通通的道姑衣服，但裘丝竹觉得靳雪鹄身上隐隐透出一种高贵的气质，就像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一般！像他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，对靳雪鹄这种大美女，只可以悄悄看上几眼，与师兄弟议论上几句，除此之外，连想都不能多想的——既使要想入非非，也觉得没有真实的快感……
虽然靳雪鹄最爱笑，而徐小六的话并不太多，但裘丝竹仍然没来由觉得隋燕和徐小六更平易近人——她们一个就像是大街上某家漂亮的大姐姐、一个就像是大街上某家的俏媳妇一样。当他和徐小六、隋燕说话时，虽然也会有些害羞，但却从没有感到有距离感……
裘丝竹虽然懵懂无知，但也听说过“酒是穿肠毒药，色是刮骨钢刀”这类话的，以前他并没有细想过这些话，但现在他无师自通悟出这话的含意了。
裘丝竹在黑暗中偷想：“我只是悄悄想她而已，怕什么呢……唉！我要是能真的和徐小六睡上一觉就好了！哪怕是只能享受一次这种快乐，我也愿意用今生和来世去交换——不，我宁肯永生永世都修不成神仙！我心甘情愿死在她的‘刮骨钢刀’之下……”
即便是大白天在船上时，看着浩淼的鄱阳湖水，裘丝竹也有好几回在心中浮想联翩：“有一天，人世间又发生了一次传说中的水神共工怒触不周天的事，于是天塌下来了，所有人都被洪水淹死了，只剩下我和徐小六两个人留在一个孤岛上，那时我就能真的和徐小六睡上一觉了！不，是日日夜夜和她睡觉！因为我们要遵照女娲娘娘的吩咐，创造出更多的新人类来啊……”
因为耽于这些幻想，裘丝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：从前，他爱在同门面前表现自已的聪明和用功，所以他和同样爱表现自已的四师兄唐保成了竞争对手。唐保比裘丝竹年长一岁，因为入门较早，所以排行还在二十七岁的五师兄庄犁之上。唐保到龙虎山考了三年，于去年终于考取到了箓，名正言顺成为了一名道士。而裘丝竹因为去年生病，没有能参加考试。
为了不输给心目中的竞争对手唐保，裘丝竹从三个月前就开始日夜发奋读书，铆足了劲，希望能一次顺利通过道箓考试。诚如所愿的话，他就比考了三年才通过的唐保强多了！
然而一出门就遇上了令他心仪的徐小六，裘丝竹再也难以专心致志看书了。他神不守舍看了半天书，其实连一页书也没看进去！几乎每晚，他都在盼望天色快亮，好再次见到徐小六，和她说上几句话，听她和师姐师父们说说笑笑。只要有徐小六在他面前，他每顿饭几乎都食而不知其味。
当徐小六她们到了龙虎山后，忽然告别而去，裘丝竹心里念念不忘！没有了徐小六的“干挠”，裘丝竹仍然不能专心看书，但为了虚荣心，他不得不逼自已熬夜看书。
当师父催促弟子们熄灯睡觉时，裘丝竹没有因为浪费了时间而焦虑，反而轻松下来。他在床上辗转反侧，想念徐小六……
当裘丝竹再一次见到徐小六时，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，他好高兴能与徐小六她们结伴返回啊！
因为没有复习好功课，也因为没有经验，考试的难度又超出了他的预想，所以考得很不理想！但想到归程中有徐小六同行，裘丝竹对考试失利并没有感到懊丧。
当裘丝竹听说徐小六明年也会来参加考试时，他的心好生激动！他甚至庆幸自已没有能通过考试……
裘丝竹自我宽慰：“反正唐保也是考了三次才通过的，我第一次考试失利也算不得丢脸。五师兄庄犁虽然这次考试似乎比我要发挥得好一些，但五师兄已是第二次参加考试了，他比我更有经验嘛……”
裘丝竹暗暗期盼这次返程旅行因为各种意外原因而多延长一些时日，这样的话，他才能多享受几天与徐小六坐在同一条船上说话的愉悦！
当徐小六用关心的口吻问他的身体情况时，他会下意识当她是姐姐；当徐小六为他缝衣服、洗衣服时，他会下意识当她是母亲；当徐小六和别人说说笑笑时，他才会当她是一个女人……
他之所以将衣服交给徐小六，是因为他想在心里保留下一种记忆——在若干年以后，他看着这两件衣服时，他就会想起与徐小六亲昵相处的情形。
——他刚才换衣服时，发现里衣也浸染了一点血色，不过他并没有换上昨夜徐小六替他缝补的那件里衣，一来是不好意思麻烦徐小六多洗一件里衣，二来是因为他昨夜就想好了：他以后也不会舍得穿这件里衣了，他会将这件里衣放在枕头边上，因为上面有徐小六手指留下的味道……
看着徐小六在为自已洗衣服，他心中暗忖回到湖口县水月观中后，他不会再穿这两件衣服了——因为他舍不得这两件衣服被洗坏了。他要珍藏这两件衣服，如同珍藏这段美好的回忆。
他甚至有种奇想：待自已天年将尽之日，就让这两件衣服作为自已的寿衣，伴他长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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